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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二）

4

两年前，金玟庭在柳智敏嫁给金胜后赌气地委身屈尊搬进大学寝室里，不常回金宅。

 

她跟其中两个室友关系一般，甚至有点不合拍。

 

内永绘里——日本来的留学生，大家都叫她吉赛尔。长得像爱宠大机密的小博美，家里是日本开银行的，也是个有钱大小姐，不爱社交，别人跟她聊天她选择性听，其余时刻都一副“我听不懂”的样子，避免了许多人情往来里不必要的麻烦。

 

金玟庭刚进寝室的时候，吉赛尔表现得友善又热情，十分欢迎她入住。

 

虽是四人寝，但加上金玟庭只有三个人，其中空出来的床位理所当然被用来放杂物。

 

金玟庭财大气粗尽管不住寝室缴费时还是选择保留了床位，室友们很懂礼貌，没让金玟庭的床位也成为杂物间，不过上面还是有上一届学姐没带走的物品，积满了灰尘。

 

金玟庭指使吉赛尔去把自己床位上“垃圾”搬走，吉赛尔网络断线般翻译器失灵，听不懂金玟庭在说什么了。

 

金玟庭没有住寝室经验，面对上床下桌的床位完全不知道如何收拾，只能咬牙悔恨自己失策没有带私人助理来学校。

 

她将目光移到了邻床的另一个室友。

 

“诶，你叫什么。”

 

那人摘下耳机，“问我？”眼睛却仍黏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金玟庭不清楚她在敲什么，揣测可能是代码之类的。

“不然呢？”

 

“宁艺卓，叫我宁宁就行啦。”

 

宁艺卓长得漂亮，说话语调高昂开朗，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牛仔裤气质平易近人，看着比懵懵的实则鬼着呢的吉赛尔好糊弄。

 

“给你一千帮我把床位收拾一下。”

 

宁艺卓噗呲笑了下，对吉赛尔说道：“嘿，来了个小霸总。”

 

随即像是戳中了什么笑点，捧腹大笑起来，笑声直通云霄。

 

吉赛尔跟着抿嘴笑了笑，在金玟庭愠怒的眼神下，摇了摇脑袋，反而问起金玟庭：“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金玟庭拿靠在爬架边捂嘴偷笑装不懂的吉赛尔没辙。

 

火气烧向宁艺卓，“笑什么？”

宁艺卓当作没听见，继续敲自己的键盘。

 

“两千。”

 

金玟庭以为是自己开的价格不够诱惑。

 

吉赛尔在金玟庭还要在加价之前，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放弃。

 

“宁宁写的一行代码都不止两千。”

 

然后勾勾手指示意金玟庭凑近，这架势是她要说悄悄话了。

 

“偷偷给你说，宁宁是超厉害的黑客。你要是挂科了，可以花钱叫宁宁帮你改成绩哦。”

 

金玟庭嗤之以鼻，“我怎么会挂科。”

 

随即又没忍住问到，“多少钱一科。”

 

吉赛尔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挼了下金玟庭脑袋。

 

宁艺卓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别听她鬼扯，我没这么闲。”

 

金玟庭在俩室友面前学会一个道理，钞能力也会有失去魔力的时候甚至还会被嘲笑。

 

不过隔壁寝室那几个人倒是跟她室友不一样。

 

一碰面就会将金玟庭从头夸到脚，恨不得给金玟庭脚后跟都说出两百字的彩虹屁。

 

金玟庭很受用，去哪里都带着这一群小跟班。

 

小跟班们也乐意跟在金玟庭屁股后面，毕竟出手阔绰地金家大小姐，随手丢给她们的东西，样样都比金子值钱。

 

每当金玟庭心情不好时她都会带着小跟班们报复性消费，再配上彩虹屁的独特疗效，金玟庭很快就会飘飘然由阴转晴。

 

所以当父亲去世后，金玟庭消沉了两个月，尽管遗产全都落到了柳智敏手里，但奇怪的是柳智敏并没有断掉她手里的信用卡。

 

金玟庭每天还是照样吃着珍馐美味，穿着绸罗锦缎，跟以往没什么差别。

 

等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便呼朋唤友地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打算血洗各个奢侈品店。

 

金玟庭站在店里，睥睨全场，点出不满意的几件，然后大手一挥，朝店员说：“剩下的全部打包带走。”

 

之前她室友宁艺卓有幸见识过金玟庭这样的操作，感叹壕无人性，并诚恳道：“有够老土。”

 

金玟庭白眼一翻，心想，懂什么。

 

“等下家店，你来说。”

 

天降大任的宁艺卓狠狠体验了一把土豪的快乐，看着店员忙碌地将货物从架子上横扫，仔细打包装进购物袋，还会对时不时新来的顾客解释道：“不好意思今天店里的东西都被这位小姐买完了。”

 

这感觉像是节食瘦身了三四个月总算可以吃一顿放肆餐，不得不承认真爽。

 

这的确是个能让心情变好的好主意。

 

5

金玟庭对已经被自己薅秃的店面，满意地点点头，将卡递给店员。

 

店员在POS机上将卡从凹槽处从上至下划过，没有打印账单发出来的让人愉悦的咯吱声，有的是店员温和提醒，“金小姐，你这张卡好像被冻结了。”

 

金玟庭心中涌出一丝不安，“你用这张。”

 

店员接过没两秒又冲她摇摇头。

 

“再试试这张。”

……

 

金玟庭掏空了钱包里的所有卡，整整八张全被冻结，不用动脑子都知道是谁干的。

 

金玟庭看着打包好在地上堆成小山的购物袋，无法面对似乎察觉到她不对劲的众人，尴尬地站在那里，无措与羞耻感席卷而来。

 

她十分想逃离，却脚沾地般无法走动。她感觉自己被所有人凝视着，所有的尴尬难堪慢慢膨胀变大直至塞满整个屋子。

 

金玟庭终于忍受不了不发一语地转身就走，不管身后跟班与店员的呼唤，以此来逃避即将要发生的嘲笑讽刺。

 

6

金胜喜静，所以金宅选在了风景不错，风水吉祥的半山腰，这里人烟稀少，是远离闹市喧嚣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换个角度想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偏僻地区，因此金宅安保措施很高。

 

金玟庭曾对金胜赞叹过他选的大门门锁选得好，怎么搞都搞不烂，防盗效果一流。

 

可从没想到会有一天是用来防自己。

 

金玟庭拍门，踹门，撬锁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门总算开了，自然不是因为她不入流的暴力撬锁技术，锁完好无损，是照顾她起居的保姆将门打开了。

 

五十岁左右的保姆，和蔼可亲，平时性子也温温和和，从金玟庭十岁左右就在她身边照顾她。金玟庭刚开始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姓吴，干脆叫她吴妈，后面长大了知道了吴妈名字也没改口。

 

金胜娶了柳智敏后，新组成的一家三口难得有机会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金玟庭看着给他们上完菜摆好碗筷后默默离去的吴妈，突然嘟囔。

 

“臭老头怎么娶得不是吴妈。”偏偏是柳智敏。

 

声音不大不小，只有餐桌上的人能听见。

 

金胜听罢，因为女儿奇言怪语下意识倒吸凉气，刚喝进嘴里的豆浆本该滑进食道，却迷路钻进了鼻腔。

 

他左手边的柳智敏赶紧扯过餐巾，擦拭滴在金胜衣领上的豆浆。

 

右手边的金玟庭猛的将筷子拍到桌子上，气氛瞬间焦灼。

 

金胜夹在中间，动也不敢动。

 

金玟庭抢过柳智敏手里的餐巾，甩到金胜身上，“多大人了，还要别人伺候。”

 

柳智敏低头莞尔一笑，仿佛真进入到了小妈角色，把金玟庭看做自己耍性子的女儿，温柔地包容她。

 

金玟庭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饭也不吃了，无能狂怒口不择言道：“狗男女。”

 

金胜虽然惯着金玟庭，但也不是毫无底线，他因金玟庭带有侮辱性的话语有点生气，皱起眉头带有斥责之意唤道：“玟庭。”

 

金玟庭不想被老爸经济制裁，脖子哏不过十秒，就破罐破摔地找补道：“我也是小狗行了吧！”

 

金胜成功被逗笑，对身边柳智敏不好意思地道：“玟庭就是这样，被我宠坏了。不要往心里去。”

 

实则还是在替自己女儿说话。

 

柳智敏轻轻笑了下，“玟庭很可爱。”是对着金胜说的同时也是对着金玟庭说的。

 

而金玟庭心思全然被柳智敏唇角下的那颗小痣所吸引。

 

纯粹白净的画纸放在那里反而不会有人在意，但完美无瑕一旦被破坏，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小瑕疵就足够让人心痒难耐。

 

总有一天，她会把柳智敏嘴角的那颗痣给吃掉。

 

7

金玟庭还没找到机会完成自己的雄心壮志，柳智敏先一步学会了拿捏她的命脉。

 

金玟庭问吴妈，“柳智敏那该死的女人在哪里。”

 

吴妈面露难色，双手绞在一起，“小姐，夫人她说她不在家。”

 

金玟庭被这么敷衍借口给弄得啼笑皆非，连气一时之间都忘了生。

 

她仰头朝柳智敏房间方向大喊：“不让我进去，信不信我顺着管子爬进去。”

 

吴妈摆摆手让金玟庭别闹了。

 

金玟庭不想让吴妈难做，毕竟她现在雇主变成了柳智敏。

 

“你让我进去，你放心柳智敏敢怪你我替你出头。”

 

吴妈却还是拦在门前。

 

“我自己的家都不让回了吗？”金玟庭有点委屈。

 

吴妈叹了口气，无法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自己从小照看至今的小姐与她最要好的朋友落得如此反目成仇的局面，只能将一切简单定义成于豪门恩怨深似海，不是她们这种普通人能看明白的。

 

迫于工作，尽管无奈，吴妈还是不得不将柳智敏的意思传达给了金玟庭。

 

金家易主，金宅这处这房产也归属于柳智敏，她有权让金玟庭离开，同时也没有义务继续赡养早已成年的继女。

 

金玟庭接过吴妈递给她的唯一属于她的财产——电吉他。

 

可笑的是，这电吉他是高中时候柳智敏打工攒钱给她买的。

 

金玟庭抓着琴把，将电吉他高高举过头顶，迟疑了良久后双手缓缓落下。

 

她背上吉他，兜里揣着吴妈强行塞给她的两千块钱，在这荒山野岭根本叫不到车，晃晃悠悠心绪不宁地走下山。

 

金玟庭想起遗产分割那天金利“好意”提醒。

 

她的叔父为人虚伪，又是个表演型人格，嘴里说的话顶多三分是真的。

 

但那句“那个女人肯定会把你赶出去的”竟一语成谶。

 

暗下的暮色天空，飘起小雨，在街边晃荡的金玟庭无处可去。

 

随着一声响雷雨势渐大，豆大颗雨滴打在金玟庭身上，有几分重。

 

金玟庭就近跑到便利店门口避雨，在她整理湿掉的头发时，瞥到了脚边站着一只同样淋湿的流浪小白狗。

 

打结的白色毛发被雨水打湿，在金玟庭的目光下，冲她吐舌头摇尾巴。

 

挺可爱的。

 

打算去摸摸小狗脑袋，手伸到一半僵住。

 

怎么感觉此刻的自己跟这流浪狗没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