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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知道最后会分开,还是想和她相爱。

海市蜃楼(一)

1

 金胜死了,他女儿金玟庭在葬礼上没掉一滴眼泪,他弟弟金利倒是哭得悲天悯人。


  金玟庭是金胜独女,父亲葬礼应当由她独当一面负责招呼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现实恰恰相反,吊唁厅里忙前忙后的是另一个年轻女人,年纪跟金玟庭一般大,穿着黑色及膝连衣裙、戴着黑色礼帽,精致美丽的脸在面纱下若隐若现。


  女人井井有条安排好每一件事,游刃有余招待好每一个人,对比坐在位置上望着前方发呆的金玟庭更像是孝顺沉稳的女儿。


  金利在哥哥灵柩前哭了许久,眼泪流干了,便拖着七岁大的儿子在金玟庭身旁坐下。


  “玟庭啊,你可千万要小心柳智敏那个死女人,你父亲在世时她就把人迷得鬼迷心窍。现在她把自己当做金家女主人到处张罗,指不定是想跟你争家产。


  你从小丧母如今父亲去世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叔父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说着,他似乎真的很心疼眼前这个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父母双亡的小侄女,眼里又涌出几滴眼泪。


  金玟庭抿嘴没说话,目光如炬看向金利,直至金利在她凝视下想拥抱她的双手尴尬地僵住转而去摸他自己眼角的泪花,她才说了来到葬礼后的第一句话。


  “不劳您费心。”


  阴阳怪气之意明显至极。


  金利碰一鼻子灰,面子也没地方放,原本的和蔼之色消失,拉下脸冷哼,“到时候栽跟头了,别怪叔父没提醒你。”


  金玟庭嘴角轻轻勾起,不留情面地揭穿金利:“鳄鱼眼泪掉给别人看看就行了,别跑来我眼皮子底下。恶心。”


  金利听罢装腔作势地正要拿出长辈身份来教训金玟庭,坐在他旁边的儿子已经意识到自己父亲刚才被欺负了,翻身爬到凳子上越过金利张牙舞爪要去打金玟庭。


  嘴里大叫着,“我爸可是未来金氏集团的老大,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我打死你。”


  吊唁厅里许多人被动静吸引,纷纷扭头看过来。


  金利连忙捂住儿子嘴巴,训斥他别乱说话,打哈哈朝众人亡羊补牢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金玟庭对于金利父子司马昭之心的暴露毫不意外,站起身抱胸冷漠地看他俩表演。


  真是可笑,表面哭得那么悲戚,心里想的全是遗产如何分割,有没有他一份。


  与此同时,金玟庭余光看到黑裙下身材姣好的女人朝他们走过来的。


  破罐破摔地想,宁愿死老头把所有钱全都给这个女人也不要给他贪婪自私的弟弟。


  金玟庭至今都记得她五岁那年金氏初期经营不善险些破产,金胜到处求人却无人朝他伸出援手,债主大半夜逼上门来,他只好带着金玟庭投奔他的至亲兄弟。


  狂轰乱炸般的敲门声把隔壁邻居都吵醒了开门训斥金胜,说再敲门他就要报警,也没能换来父女俩面前那扇防盗门开启。


  金胜醒悟自己吃了闭门羹,抱起害怕得躲在他身后的女儿灰溜溜走了。


  那时金玟庭不知道金胜面临着走投无路的局面,毫无对生的渴望,只知道她很想回家。


  她乖巧的呆在父亲怀里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以此来躲避江边呼啸的冷风。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金胜没有回答,温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抱她抱得更紧。


  父亲的胸膛是幼儿最有安全感的避风港。


  尽管金玟庭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么晚了带她到江边玩耍,但不会质疑父亲任何决定,信赖地安稳地呆在他的臂弯里,困倦得睡了过去。


  岸边响起一声呼喊。


  金玟庭懵懵然清醒,却发现自己在陌生女人的怀中,而她的爸爸被一个男的压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嘶吼,不甘地还想往冰冷的江河爬去。


  金玟庭从女人怀中挣脱开,跑到父亲身边,想推开压在爸爸身上的坏人,稚嫩的小小手掌哪能有什么力量,见推不动,亦是如以卵击石般转用拳头砸向那个坏人。


  “你放开我爸爸!你这个坏蛋!不准欺负我爸爸。”


  金胜听到女儿的声音后,一改恼怒狂暴之态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他伸手拉住金玟庭的小手,含糊不清地说着爸爸对不起你。


 压在金胜身上的人渐渐松开对他的桎梏。


 金玟庭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比学校里想打她却没打过的小雄哭得还要大声难过。


  她将矛头对向那个欺负爸爸的坏蛋,恶狠狠地盯向他,挥舞起拳头打算替爸爸出气,结果爸爸拦住了她还对那坏蛋鞠躬说谢谢。


  金玟庭不解,不过在爸爸牵起她的手说:“玟庭,我们回家了。”后, 心里只剩将要回家的欢喜。


  旭日东升,江水变成黄澄澄的橘子汁,不远处圆圆的太阳就像是她最讨厌的鸡蛋黄。


  她趴在爸爸的背上,很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跟爸爸说清楚今早上她不想吃鸡蛋,想喝果汁,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2

  “等会你去上台致辞送你父亲最后一程。”


  金玟庭思绪被低沉女声打断。


  她看着眼前正经严肃的柳智敏居高临下撇了两眼还在哄儿子的金利,便不再施舍目光给他们,而是目不转睛看向了她。


  金玟庭对柳智敏说话时的语气比对金利还不善。


  “这么重要的场合再怎么也该你这个夫人去。那老头临死前都念叨你名字,你在他心里分量可不轻呢。”


  金玟庭见金胜最后一面是在病房,偌大的VIP病房里只有父女二人。


  金玟庭这两年闹脾气不常回家错过太多能陪在父亲身边的时光。


  等再见着父亲时她竟不敢相信眼下这位奄奄一息靠着医疗仪器强行续命的孱弱老人是自己的父亲。


  罹患重病的金胜,消瘦得不成人样,身上插满维持生命的管子,发出虚弱但沉闷的呼吸声,与她记忆里威严高大如山般的父亲判若两人。


  金胜朝金玟庭招了招手。


  金玟庭赶紧上前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掌,骨感强烈的手让她心脏抽紧,眼眶里慕然升起水汽,视线朦胧渐渐看不清父亲凹陷的脸颊。


  只能听见他气若游丝的话语,紧接着是心率检测仪响起的警报。


  父亲的临终遗言只有「柳智敏」短短三个字。


  金玟庭来不及深究言下之意,亦没有做好接手父亲遗留下的商业帝国的准备,以及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拥有应对利益纠葛下暗波汹涌的丰满羽翼,就不得不去操办父亲的后事。


  金玟庭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柳智敏默默接过担子,给金胜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处理好了一切事宜。


  金玟庭其实对柳智敏是感激的。


  如果柳智敏不是以金胜夫人的身份而是以金玟庭的好友去做的这些事情的话。


  金玟庭肯定会在柳智敏面前大骂金胜那个死老头抛弃了她,再躲进她怀里痛哭一场,她们关系曾是多么要好,现在却变得水火不容,一见面气氛就变得凝重。


  柳智敏对金玟庭带刺的话似乎早已习惯,没有跟金玟庭纠缠,在助理催促提醒下镇定自若地站到了吊唁厅中央致辞,诉说金胜坎坷却辉煌的一生以及对他的哀思。


  金玟庭捏紧拳头,柳智敏情真意切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她看向父亲的黑白照,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疼痛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锁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


  父亲高大身影与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躯体和他中年时意气风发的寸照交织重叠,却不能再真切地触碰。


  金玟庭这才意识到,父亲已经去世。


  她不得不长大了。



  3.

  长大这事很难定义。


  是自己长高了父母却变矮了,是年年岁岁里生日快乐的祝福,是刻骨铭心的初恋。


  或是残酷的背叛与抛弃。


  金胜的遗嘱中明确提出,他所有财产以及名下金氏集团的所有股份全都由柳智敏继承。


  金宅里参加这场遗产分割会议的所有人一时之间都天雷轰顶般僵在原地。


  除了柳智敏,她坐在长桌的最前端,波澜不惊,仿佛早已知晓这事,尽在掌握。


  金家旁支亲戚们最先认清现实尽管疑惑不满,但只敢窃窃私语,不敢惹到金家未来的主人。


  而金利却不可置信地猛然拍桌暴起,“这遗嘱有问题!金家的东西怎么可能会给一个外人!”


  负责宣布遗嘱的律师合上文件夹,“这是金先生逝世前亲自立下的,已经公证,完全合法合规。”


  金利仍是不信,怒目圆睁冲上去势要将律师手里文件夹抢过来,半路却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保镖拦下。


  他胳膊被夹住,双腿腾空,边踢脚边语无伦次,“是你这个女人搞的鬼!我哥哥的死肯定跟你脱不了关系!其他财产就算了,金氏的股份也全都给你这个刚被娶进门没两年的女人。这太蹊跷了!”


  柳智敏背靠椅背,左腿叠在右腿上,气定神闲的模样与癫狂的金利形成鲜明对比。


  她双手抱在胸前,只问了一句话就让金利停止怒吼。


  “这些给你。你接得住吗?”


  金利是开了十几家连锁便利店的小老板,可这是在金胜帮助下才有的结果,不然没啥经商头脑的自己早在十年前就该关门倒闭。


  平时做做梦幻想成为金氏集团最大的股东是他的乐趣,可此刻在柳智敏看似语调轻松实则压迫感极强的质问下他不由心虚起来。


  金利泄了气,不再抓狂,但没一会想起什么,扭过头对冷脸没吭声的金玟庭道:“对,金玟庭在这。还有玟庭。她是金胜唯一的女儿,她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怎么着都轮不上你柳智敏。”


  “玟庭,你快说话啊!”


  他没捞着一点好处,自然也不乐意被跟自己不对付还克死自己哥哥的女人捞走。


  金玟庭沉默站起身,走到柳智敏面前。


  她俯身抓住座椅上的两边把手,身影渐渐笼罩住身形纤薄的女人。


  柳智敏挥手将上前想拉开金玟庭的助理赶走。


  金玟庭挑眉,随后附在她耳边,小声但字字珠玑,“所以是为了钱。对吗,小妈。”


  柳智敏抿嘴没有说话,瞳孔快速颤了几下随即恢复正常,好看的双眼之中情绪复杂。


  这种眼神金玟庭在柳智敏与自己父亲结婚那天也看过。


  之前,金玟庭坚决反对金胜将柳智敏娶进家门,并跟金胜大吵一架,丢下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的狠话,仍未能阻止金胜将只比她大一岁的柳智敏娶回家。


  她不是不能接受父亲续弦,孤寡老头找个伴搞个黄昏恋她作为新世纪思想开放的年轻人自是一百个支持。


  但绝不可以是柳智敏。


  他们结婚那天,婚礼场面宏大,金胜仿佛真是遇见真爱了般,邀请了所有认识的人,上至商界大拿下至集团里的高管,还有私下的亲朋好友,势要将新妻子郑重介绍给全部人认识。


  唯独没有邀请自己的女儿。


  人人都祝贺金胜能娶到柳智敏这般貌美的女人,真是好福气。


  又对金家独女未来处境感到担忧,色字头上一把刀,娇妻在怀万一肚子争气给金胜生出个儿子来再吹吹枕边风,谁还会有心思去管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


  金玟庭得知消息赶来婚礼现场,正好撞破宾客私下议论但她并不在意,直冲新娘化妆室。


  里面欢声笑语不断,隔着门金玟庭也能清楚听到柳智敏的轻笑。


  她怒火中烧将门踹开。


  在化妆室里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掐住柳智敏纤细脆弱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


  没人敢触金大小姐的霉头,也不敢放着未来金家女主人不管,你推我我推你,无人上前去拉架,全在一旁干着急。


  等金玟庭扭头低吼,“滚出去”后才如释重负一溜烟全逃离了修罗场。


  柳智敏双手抓住掐在脖颈上的手腕,企图将其推开,窒息感让她白皙的脸颊变得红润,“你疯了?”


  金玟庭气急反笑,手上力度甚至掐得更紧,“我看是你疯了。”

  

  “你看上金胜什么了,年纪大?中年早秃?还是说钱?”


  柳智敏脸涨得通红,黑发下的耳根更是艳得不行,汹涌的窒息感让她说不出来话,只能发出艰难的喘息。


  金玟庭突然松开手。


  如同溺水得救般,柳智敏咽喉肿痛,她忍不住咳嗽两声才大口大口吸进失而复得的氧气,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泪花。


  柳智敏还没说什么,金玟庭反倒是先一步定下结论。


  “就是为了钱对吧。”


  “你想要多少。”


  “我可以给你。”

  

  金玟庭站在柳智敏面前,说不出来的冷冽言语更是嘲讽里带着刺骨寒意,这幅模样是柳智敏从未见过。


  但她眼里竟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期待。


  似乎柳智敏是可以用钱解决的麻烦。


  金玟庭的确也是这样的想,她等着柳智敏说出个确切数字,即便再离谱她都会欣然接受,只要柳智敏这辈子,下辈子,永远,直至宇宙大爆炸了都不要嫁给金胜。


  不要嫁给任何人。


  但柳智敏说的却是,“因为他是金胜。”


  这算什么答案,金玟庭不理解,“你别给我说是什么狗屁爱情。”

  

  柳智敏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突然弯唇笑了,然后伸手捧住金玟庭的脸,大拇指轻轻搽去她脸上淌过的一滴泪。


  金玟庭看着她眼里晦暗不明的神色,突然一下她们角色好像互换,之前强势的金玟庭竟成了弱势方。


  她软下语气,“你要钱,我可以给你。”


  柳智敏摇摇头,“玟庭,你知道的,我不爱钱。”


  金玟庭低下头,空气从刚开始剑拔弩张渐渐转变为沉默宁静。


  最后金玟庭说了句对不起,离开了化妆间。落坐在宾客席里。


  看着那美丽动人的新娘身穿洁白婚纱手握捧花,一步一步走过红毯,在牧师的祝福下,交换戒指。


  金玟庭太阳穴疯狂跳动,手里酒杯都快要捏碎,鬼知道她是怎么容忍到仪式结束的,而那让她生气的新娘本该将手里的捧花抛出去,却找死地直挺挺递在她的面前。 


  金玟庭自是不接,无视父亲低声提醒,更不管她的举动是否会让柳智敏在一众宾客那里难堪,转身要走。


  又听见柳智敏道:“玟庭。”


  语气跟往常一般,似乎她还是在巡查课堂纪律的老师进入教室后小声叫她名字将她温柔唤醒的同桌柳智敏。


  金玟庭鬼使神差接过捧花,过了十几秒后将花丢进垃圾桶。


  亦如如今,将要把她丢进深渊的柳智敏。


  金玟庭站直身子不管金利在耳边不解着急的呼喊,默默目送着最后赢家柳智敏潇洒离去。


  而金利比她还像这场遗产分割里的最大输家,垂头丧气地跌坐到地上,走之前还忍不住对金玟庭“好心”提醒到。


  “那个女人肯定会把你赶出去的,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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