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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三）

8

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雨停之后，空气里弥漫着尘埃混合雨水的气息，金玟庭并不太喜欢，总觉得这是种难以言喻的腥味。

 

她掩住口鼻，打算先找个酒店，至少今晚得有个容身之处，再考虑以后。

 

没走两步，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住。

 

金玟庭对脚边碰瓷卖乖的小白狗没好气，糟糕的心情这下更加烦躁，她轻轻将小白狗踢开再往前走。

 

还是被缠上。

 

小白狗咬住金玟庭的裤腿，发现她如愿看向自己后，开心得屁股上的小尾巴摇成螺旋桨。

 

金玟庭扶额，“真麻烦。”

 

她低下头用食指指向吐出粉红舌头的小白狗，语气严肃地训斥道：“我警告你，赶紧滚蛋，不然我把你踢飞。”

 

小白狗听不懂，以为金玟庭在跟它互动，汪呜一声，跑到她正前方，转了个圈，然后扑向金玟庭小腿，结果自己后腿没站稳整只狗跌倒在地。

 

它再爬起来又扑，一遍一遍，乐此不疲。

 

金玟庭无奈，注意到小白狗后腿似乎有问题，才导致它几次三番的摔倒。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小白狗捞进怀里，指尖点了下它的鼻头。

 

“拖油瓶。”

 

宠物医院里，医生将小白狗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轻微皮肤病和炎症，左后腿骨折，营养不良，总体来说小白狗没啥危及生命的问题，做个手术，好好养个两三个月又是条好狗。

 

“是马尔济斯妹妹呢，是之前走丢了吗？”

 

医生边给小白狗打针边跟金玟庭寒暄。

 

金玟庭摇头，“不知道。”接着补充到，“多半是被丢了。”

 

旁边帮忙的护士表示怀疑，“这小家伙品种很正，又粘人可爱，怎么会有人忍心丢掉它。”

 

金玟庭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莫名浮现起，往日里柳智敏那张美艳动人却总是对她绽放温柔笑颜的脸，以及今日怎么敲也敲不开的门。

 

顿时冒出来的泼天怨气，齐齐撒向小白狗，“这丑东西哪里可爱了，烦人的很。被人抛弃也是应该的。”

 

护士捂住小白狗耳朵，“不听不听，咱们乖宝宝听不得这些。”

 

麻醉打完了，等生效还需要一点时间，医生便让护士先去给患者登记信息。

 

护士问金玟庭：“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呀？”

 

“我怎么知道。”金玟庭不想管太多，如果早晓得这玩意这么麻烦，她就不该心软。

 

“这位家长请尊重我们医院流程哦！”

 

金玟庭抱胸环视了下大概只有八十平的宠物医院，里面接待她的从头到尾只有医生加护士这两个年纪顶多三十五岁的女人。

 

没忍住吐槽道。

 

“这小作坊还没我家衣帽间大。”

 

眼前小女孩那眼高于顶略微欠扁的样子，让护士暗自咬牙，最后秉持良好职业操守坚持问道：“小家伙名字叫什么呢？”

 

“拖油瓶。”金玟庭随口道，没过两秒漆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改正，“柚子。叫柚子。”

 

护士将名字登记好，剩下信息例如年纪，疫苗次数等等没再问肯定不知道的金玟庭，全填上未知，走到已经麻醉生效要进手术室的小白狗身边。

 

“柚子，走咯，我们要去手术啦。”

 

金玟庭对此摇摇头，但看到小白狗朝自己欲汪却汪不成声，接着很快在麻药作用下歪头昏倒的样子，嘴角不听话的悄悄上扬。

 

手术很成功。

 

治疗费却缴纳得不成功。

 

金玟庭把身上仅存的两千元掏给医生，手机支付软件上的二十三元余额也打算付出去的时候，医生见她是真的捉襟见肘便制止了。

 

尽管如此，金玟庭还需要补付宠物医院一千五百元。

 

金玟庭看向导致自己第二次破产的罪魁祸首——小白狗柚子在笼子里美美昏睡似乎嘴角还带着笑。

 

来宠物医院时，金玟庭仍在干什么都可以完全不需考虑金钱的大小姐的角色里，直到掏不出钱局促地站在原地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已经从云端跌落谷底。

 

她现在只是个兜里只有两千元连睡觉地方都没有的悲惨弃女。

 

金玟庭心情复杂，收回目光，正巧与欲言又止的护士对上视线。

 

金玟庭抿紧嘴，想对可能会讥讽自己付不起钱的护士说，这里的确没有她衣帽间大。

 

虽然是……曾经的。

 

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丧失底气地咬住下唇强装镇定，欲盖弥彰用目光回击。

 

护士突然开口了。

 

她语气带着担忧以及浓烈的关心。

 

“这样吧，我们先收一千，剩下的你后面再慢慢给。”

 

金玟庭懵了，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

 

医生已经将一千元递了过来，“你还是个学生，总得留点生活费在身上。”

一千元可以拿来干什么，吃一顿饭，买一件廉价首饰，挑选一个满意的餐盘。

 

在金玟庭之前的世界观里，一千元不过是沙漠里一粒细小的沙子。

她下意识要面子想拒绝，但冷静思索过后将这笔钱捏在了手里。

 

曾经能轻易从指缝逃走的沙子霎时成了大山，压得她手疼，压得她低下脑袋，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谢谢。”

金玟庭打下欠条，带着躺在医生友情馈赠的旧航空箱里的柚子离开了。

 

却不知道归处。

 

小狗能四处流浪，以天为被地为床，她可不行。

 

金玟庭明白自己不能再花钱大手大脚，去花费一些没必要的支出。

 

她打电话给曾经最爱黏在身边的一个赛一个忠心的小跟班们。

 

大多没接，或许已经睡了。

 

好不容易接听的少数人，在听到金玟庭问可不可以借住几天的时候，全都默契地先是沉默，事后开始诉苦。

 

什么刚毕业还在跟别人合租。

 

或是自己工作压力大每天加班，回到家想要独处空间。

 

还有得是自己和家里人一起住的根本没有空房间再招待金小姐。

 

她们都有自己所谓的难言之隐。

 

金玟庭接连被拒绝，怒气越积越多，直至此刻已到临界点，她开始破罐破摔地一笔一笔跟此刻通话的人算账。

 

“把之前我送给你那件高奢和爱马仕包还给我，不然我就去揭穿你朋友圈晒得名牌都是A货。”

 

“我空口无凭？我背过的包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那些一眼假的玩意我会看不出来？假得不能再假了，不知道你哪里找到的这么智障的代购，还是说你也是白痴真觉得自己买的是真的。”

 

“我这边建议你这个弱智被骗了就去消费者维权，而不是在这里不相信事实冲我恼羞成怒，无理取闹。”

“是，我是被柳智敏那个死女人赶出去了。但那又怎样，我想捏死你这只蚂蚁还不是易如反掌，我给你一周时间，记得顺便通知你的白痴姐妹团，无论是我送的还是你们背地偷的，一一还回来。”

 

“我有清单，少一样，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

 

金玟庭说完不等对面如何反应就挂了电话。

 

刚才的话十句里九句是鬼扯的，她有屁清单。

 

她身上只有一千元，不对加上手机里的余额，总共一千零二十三元，还没算那二千五百元的负债，这样情形之下，金玟庭能捏死的只有自己。

 

狠话放完，爽了就行，金玟庭不再去想，踌躇良久后将电话拨给了那个人。

 

“喂。我不是推销的。”

 

“我是金玟庭。”

 

“路边捡了只狗，我不喜欢，你不是念叨想救助流浪狗狗嘛，要不要来看看。”

 

电话那头的人，答应得很快，听语气很是开心，承诺自己很快就到。

 

9

金玟庭坐在街沿跟航空箱里已经醒过来发出呜呜撒娇声的小狗，一起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才总算等到了人来。

 

“狗呢？怎么没看见”

 

那人与坐在地上的金玟庭对视几秒，随后语气夸张道。

 

“你说的小狗不会是你吧？”

 

“嘘！”金玟庭将食指竖在嘴前，将吉赛尔拉到路灯未能照射到的黑暗处，指了指有点破旧的航空箱，“它睡着了。”

 

吉赛尔兴奋地蹲下身子，透过航空箱门口的铁栏缝隙看里面的小狗。

 

“好可爱啊！”吉赛尔情不自禁感叹。

 

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拎起航空箱大方地连人带狗一起领回了家。

 

在客厅沙发上，操纵笔记本电脑的宁艺卓听到门口有动静，扭头朝玄关看去，“不是说去接狗吗？狗呢？”

 

吉赛尔冲身后面无表情的金玟庭微抬下巴，“这里。”

 

宁艺卓虚眼仔细看了看，震惊，“你说的狗是金玟庭？”

金玟庭将手里航空箱重重放到鞋柜上，里面的柚子被突然“地震”吓得汪了一声，以此彰显自己的存在。

 

“真是一个屋子睡不出两种人。”

 

宁艺卓笑了下，“不好意思啦，小金同学，人家没戴眼镜嘛。”

 

吉赛尔拉着换好拖鞋的金玟庭到沙发边坐下，“我去给你找睡衣和洗漱用品。”

 

走之前把宁艺卓电脑屏幕叩下，“这么晚了，快去睡觉。”

“等把这点整完就去。”

 

吉赛尔去卧室翻箱倒柜的期间，宁艺卓对坐在旁边的金玟庭好奇道：“听说你爸把全部钱都给柳智敏了，真的假的。”

金玟庭默不作声，显然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我一开始就觉得她比你有本事，真不愧是我宁王认可的女人。”

 

说着宁艺卓将笔记本电脑放到茶几上，转身捏了捏金玟庭有点婴儿肥的腮帮子，“太可怜了我们玟庭。是不是你们家跟柳智敏有仇，她才会蛰伏这么久，对你家谋财害命。”

 

金玟庭将宁艺卓的手甩开，“少看点地摊小说。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假装敲代码，担心吉赛尔？”

 

“我担心她干啥。”宁艺卓缩缩脖子，不敢再去打趣金玟庭，毕竟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吉赛尔这时捧着睡衣出来，“喏，新的。”

 

“谢了。”

 

吉赛尔摆摆手，示意不客气。

 

“后续你打算怎么办呢？”吉赛尔忍不住问道。

 

“找个工作。”

 

金玟庭的回答朴实无华到让吉赛尔和宁艺卓都有点不可置信，异口同声疑惑到，“就这？”

 

宁艺卓质疑，“大女主复仇热血番要变成都市职场剧啦？你这是诈骗哦。”

金玟庭对身边的吉赛尔无奈诚恳请求道：“你记得以后一定让这家伙少上网，少看小说。”

 

吉赛尔亦是郑重地点头，接下重担，“放心。”很快就有自知之明地把重担抛下，“我做不到。”

金玟庭：“……”

 

被遗忘在航空箱里的柚子早已睡饱，开始渴望起逃离牢笼出去玩耍，它十分不满自己被忽视，发出阵阵叫声。

 

吉赛尔爱狗心切，将柚子从航空箱里放出来，抱进怀里边啧啧啧逗狗边问金玟庭，“给她取名字了嘛？”

 

“柚子。”

 

柚子听到后竟然汪了一声，仿佛在回应金玟庭。

“柚子！这不是柳智敏外号吗？”。

 

吉赛尔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伴随咯咯咯的笑声，接着说道：“我要告诉柳智敏。”

金玟庭靠在沙发背上，根本不担心吉赛尔去告密，老神在在地道：“你尽管给她说。”

 

宁艺卓晃晃手机，“我已经说啦。”

 

然后对金玟庭贴心提醒道： “准备接受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吧。”

 

“你俩玩真的！”金玟庭咬牙切齿。

 

原以为她们只是开开玩笑，因为按道理她们应该只限于知道柳智敏这个人但不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赶紧撤回。”金玟庭企图抢手机没抢到。

 

宁艺卓却一反常态乖巧听话地安抚道，“我撤回啦。” 在金玟庭松了口气后，偷偷补刀，“不过对方已读不回。”

“你们哪里来的柳智敏联系方式。”金玟庭疑惑。

 

一旁的吉赛尔对金玟庭提出的问题感到不解，并认为有点弱智，“柳智敏是我们学校社团联合会的主席，我是动漫社社长，宁宁是计算机社社长，有柳智敏联系方式不是很正常吗？”

 

平时根本不参加大学社团活动的金玟庭扶额，失算了。

 

10

第二天，金玟庭与俩人承诺她找到工作还有房子后就会搬出去。

 

吉赛尔和宁艺卓都没说什么，反而是让金玟庭不要有心理负担，住多久都没关系，甚至还跑去给柚子买了个粉红小狗窝。

 

一人一狗暂时有了睡觉的地。

 

患难见真情的谚语，居然在她之前觉得不对付的俩室友身上兑现了。金玟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尽管别扭却无法忽视在心间流淌的丝丝暖意。

 

金玟庭暗下决心，得赶快找到挣钱的工作，以及合适的房子，因为吉赛尔和宁艺卓租得一居室里留给她睡的沙发真的太硬了。

 

这几天金玟庭面试了不下二十家公司，全都以失败告终。

 

并且都是在听到她自己我介绍时，就统一话术般对她道：“不好意思，金小姐你不符合我们公司招聘要求。”

 

这再反应不过来自己是被封杀了就真是大傻子了。

 

再次被同一理由拒绝的金玟庭后槽牙都快咬碎，她越过办公桌抓起HR的领子，“请问是不符合哪条规定呢？”

 

金玟庭看着柔弱，骨架小小的，风吹弱柳般的身姿下谁能想到她手劲大得吓人。

 

HR只是还没毕业来实习的男大学生，没见过啥世面，金玟庭冷脸将他拖到窗边，扬言要把他扔出去，吓得他疯狂挣扎却仍逃不出金玟庭手掌心。

 

他哭着大叫妈妈，真是冤枉。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公司为什么会有不让聘用姓金的规定啊，我只是个实习生，刚上班没多久。我真的不知道公司为什么会有这规定。”

 

金玟庭拽着他，利用他的工牌进到公司内部一路走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将人狠狠的摔倒办公桌上。

 

办公桌上的总经理吓了一大跳，用座机拨号到安保处。

 

“是谁指使你不准聘用我的。”

金玟庭冷声质问让总经理反应过来，眼前来找茬的不是闹天宫的没背景普通泼猴而是一尊尽管落魄了也不是他能得罪的大佛。

 

豪门纷争，局势诡谲，常常你方唱罢我登场，根本猜不准下个上位的人会是谁，万一这尊大佛只是下凡历劫，要不了多久就成功飞升了呢。

 

毕竟她可是一手建立金氏集团的金胜唯一女儿，尽管金胜老了鬼迷心窍将遗产全给了续弦的小娇妻柳智敏，保不齐金胜独女会在某天触底反弹将遗产夺回。

 

自己只是家还没上市的小公司夹在中间，唯一能做到的是谁找上门了就听谁的，最好两头都别得罪。

 

总经理一五一十乖乖交代，“是金氏的人。”

 

金玟庭心中早有答案，但当真正听到那个跟心中答案不谋而合的回答时，还是忍不住心脏骤停一瞬，微微刺痛。

 

她想，倒也不必这么绝情。